他是一位父親
更新時間:2020-12-09 關注:143
文/許江
“就腳前兒,特地攆到鎮子上匯的錢,我的娃兒,我不忍心不疼吶!”
此時的張父,一把鼻子,一把淚,哽咽著攥我的手,不知懇求了多少個來回:“領導,你說咋辦,我照辦就是!我照辦,保證不再跑風漏氣了!”我心酸地應下,轉身叮囑戰友小顏說:“你作好記錄,把張深的身邊可能要聯系的人,都排查一下”。“是......”小顏遲疑了半刻,繼而干脆洪亮地答道。
再看張父時,他吧嗒著旱煙袋,像個霜打的茄子,獨自坐在屋前,我似乎也注意到,張父內心的不安和恐慌。我從隨身的兜里摸了支香煙,陪他邊抽邊聊起來。
“三個娃娃,就這一個男疙瘩兒。大女娃嫁啦,二娃學著高中嘞!深娃是老疙瘩兒,慣壞了沒法,孽障,我的孽啊......”張父老淚縱橫地數落起過往,也顫動了我許久不動的心。前五年是老漢晚來求來的心肝,后五年是早戀少年,燒得老師家的糧倉,拎得起夜間的酒瓶,如今好吃懶做、自私驕橫,人人都想衣來伸手、飯來張口,可這衣飯誰來供?
“教不住,教不住,我念著把深娃兒送去部隊那大熔爐,好好磨著,砸了地,一只雞毛都賣了,答應好好的,我求過他的啊……”老漢繃不住地哭,哭腔半開半塞,蒸得人心熟。
我沒有例行公事,將他張娃兒的罪行如數列出。腦海中滿是被擠壓的畸形人臉,怎樣的罄竹難書,能算清楚這父親的“罪行”。是的,所謂的“父親的罪”。入營半年不到,逃離部隊三次,在部隊期間,無故缺席訓練、政治學習、思想情緒波動大、自閉、不合群,消極怠工。糙裂的手上,張父的旱煙一袋接著一袋,濃烈而嗆鼻的煙草味身著陳舊的劣質商標,掀起了我的噴嚏,好似沉悶的谷倉透了一丁點兒縫隙。
這時,隨從小顏傳來偵查情報,張深剛剛掛掉和其女友的通話,并約定去臨潼某中學大門口見面。“可不能再走漏風聲了。”臨走時,我還再三叮囑張父。此時,饑腸轆轆和手寒腳僵已無關痛癢,我即刻甩掉手中的半截旱煙,起身告別張父。對于我來說,似乎這只是前奏,一個任務的前奏而已。但我忘不了目瞪口呆,瞠目結舌的老漢,他連聲發誓:“好、好、好,我們一定配合部隊”,雙手作揖,不知道拜向何方。
或許,隨行的“聽眾”和我一樣,把這離開當解脫。
行動如颶風,就連我們自己也沒想到,這么快就能偵查定位張深的位置。我顧不上和老漢細說,但也努力交代了注意事項,心里惦記著這上了年紀的人—他是個父親。為防止出現意外,我急身奔了出去,隨手招輛出租車。車子急速奔向目標,一路狂奔。待我到達預定地域后,我們的精兵強將們早已在各自的待機地域,專注守候,我身著軍裝,只得在守候區出現,便尋了個不起眼的羊肉泡饃店坐下靜觀。我不時地看看表,盡力忘記方才的一幕。秒針一步一步,輕松滑過。我跺一跺腳,掙開這北方的寒,饑腸轆轆,也不是這羊肉泡饃能填飽的。透著店里的香氣,我的眼睛一時也沒有離開目標區域,就在大家屏氣凝神的時刻,時間定格在14時零5分,一個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—傳說中老父親的心頭肉。此刻,他就站在不足50米處的街上閑逛,上身穿了件不合體的、比較陳舊的黃色羽絨服,下身還是部隊發的冬季作訓服褲子,正臟得發亮,儼然覆蓋了一抹軍綠。刺猬頭,黑胡茬,面顯憔悴,左顧右盼地望著校園大門,等著“小相好”的“救濟金”。一個10分鐘悄然溜走,一個身高約一米有五的文弱女孩從校內直徑向他走來。
“各小組注意!待目標交接錢物時,出擊收網。”
“收到!”
“收到!”
......
對講機內的呼吸聲再次靜止。張深接過300元錢團和兩件灰衣服后,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,環顧了一下四周,便丟了女友,徑直跑向路邊攔車。
“收網!”各組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控制了張深。此時,出逃不足半月的張深還一頭霧水,驚恐和咋舌的表情。
“小子不爭氣,天涯海角,我們都找得到你。部隊那么多戰友,那么......都期望你懸崖勒馬,早日歸隊,可你呢?”我氣急敗壞,卻還是沒能提起老漢—一位父親的名。
“許.....長,你......怎么知道我的?......才,才半月。”我清楚時間對他的意義。
“我們在他的老家,這小子在當地對地形、地物,比我們要熟,更應該果斷決定,押送返渝,及早歸隊,以免節外生枝。”我知道,接下來,是另一段旅程。
歸隊途中,他像泄了氣的皮球,耷拉著腦袋,一聲不吭。我詢問他浪跡天涯的“自由“生活,既心疼又惱,
“憲法和兵役法是變不了框,你若能及時改正,還有機會,爭取寬大處理啊!”趕去車站的路上,他始終一言不發,可我知道,即使再推心置腹,我都不能代替老漢。
時值春運,西安火車站的天色異如黑洞,攢動的人流更加重了我的隱憂。“嘿,這小子,又耍渾。”我尋著聲音,神經再一次緊繃。此時的張深,是怎樣的娃啊?死死抱著通道欄桿,死活不進站?還是在期待著什么轉機?
為將影響降至最低,我們果斷向車站公安分局求助。待說明來意后,問題如意想中順利解決。來到車站派出所,張深變得異常乖順,回答得全無紕漏。
“毛小子,一準兒是派出所的常客。”小顏第一次對這路人作了評論。
終于,我們登上了列車,準備輪流看守張深,生怕這小子再瞎折騰,囫圇吃了碗泡面后, 大家已經筋疲力盡,只得把張深圍在中間。
不一會兒,火車急速奔馳起來了,火車開出約3小時后,張深突然提出要上廁所。春運期間,火車爆滿連過道,廁所里也少不了人擠人。好不容易,他倆擁到了車廂的盡頭,張深得空,一頭鉆進廁所,將門反鎖。
近一個鐘頭過去了,見里面絲毫沒有反應,小顏開始不停地拍打著門。情急之下,我起身擠到乘務室,向乘務員亮明身份,請求協助打開廁所門,一看究竟。乘務員得知情況,不由分說,提高特有的“嗓門”請讓讓,請讓開通道,我和隨行幾人都跟著擠到廁所旁,加之不明真相的乘客圍觀,作為指揮員的我,也顯得有些急措,但很快平靜了內心。乘務員用專業的鑰匙迅速打開廁所的門,映入眼簾的一切猶如老漢的煙袋般,沒有一點兒亮色。廁所窗門的鐵柵欄已經被破壞了兩根,幸虧間距較小,人才無法脫身,此時的張深,又成了我們眼前的小丑,而不再是他父親的兒子。我命令保衛干事小顏為其戴上特殊工具,確保類似狀況再無發生。
依舊是2005年的12月某日,我的抓捕任務接近尾聲。北方的冬天和南方的冬天依舊還是截然不同,我帶著精兵強將、帶著部隊行政介紹信,次日凌晨4點抵達了古城西安站,120余時踏上了南回的列車。下車時,一股如刀刮臉的風,撲面而來,我不禁打了個哆嗦,單薄的軍衣,(95式)軍官單皮鞋,踩在有暗冰的地面上,一股寒氣從腳到頭,感覺腳上不是穿的皮鞋,而是草鞋。一步三滑的行走在站臺上,走出車站,我和隨從的戰友面面相覷,會意地笑了,臉頰,鼻子都凍得紅撲撲,嘴巴也僵硬了,只能“含糊聽音”。回想追捕途中:我、張深、老漢、隨行人員幾乎沒有休息合眼,列車呼嘯著穿過山嶺,我望著窗外山嶺上的時厚時薄的積雪,思緒在既定抓捕方案中不斷徘徊,把情況想得復雜些,把問題想得更細致些。
后來,我見到了傳說中不合格的父親,一個地道的,老實巴交的農民,一口陜西地道口音,情緒激動但有些閃爍其詞。我作為橄欖色的代表,努力克制情緒,用普通話耐心地告訴其子在部隊的各項劣性表現:“此次逃離部隊,已經是第三次,已經觸犯憲法及部隊的《條令條例》。本著部隊從關心戰士個人成長進步,個人的前途未來以及懲前毖后,治病救人的方針,希望早日歸隊,及時處罰,消除不良影響。”如此動之以情,曉之以理,使其父失聲痛哭起來,說擔心娃子在部隊吃了“苦頭”,所以沒有和部隊領導講真情。
他走投無路,告訴父親,已無顏回鄉面見父老鄉親、親戚朋友,他要浪跡天涯。
老漢聽了,二話沒說,抖了抖煙灰,抿抿,想都不想就放進嘴里,試想,誰會怪罪一位父親?
作者簡介
許 江
中共黨員
原成都軍區某部副參謀長
中國現代作家協會會員
北京寫作學會文化藝術促進會理事
南國作家學會理事
南國文學雜志社簽約作家
南國文學重慶渝中社社長
業余愛好:創作詩歌、散文詩、攝影。
其散文、詩歌代表作品有《追捕》《盼春歸.山城》《孤獨的夜里,總有一盞燈》《戰疫中 我若犧牲》《曙光》《靜待花開》《好兄弟.歸來兮》等作品,散見于人民日報人民號、中國現代文化網、騰訊新聞、上游新聞、今日頭條、搜狐新聞、新浪新聞、一點資訊、南國文學,詩行天下、蘭娟雅苑、山溪水、真的愛讀、音悅誦等媒體平臺。先后被中國現代文化報刊管理出版社、中華現代文學藝術促進會、北京寫作學會、全國酈道元山水文學大賽組委會評為:第二屆中國實力派優秀作家、全國第六屆道德教育新聞人物、2020最美作家等榮譽稱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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